随便。

金色梦乡 章一

金色梦乡章一

 

他睡了一整个夜晚。他顺着列车轧过铁轨带来的机械震动沉沉睡去,梦境黑甜,颠簸如舟。他已经太久的丢失了睡眠,失而复得让他在睡梦中都产生了激动的震颤。周遭的空气干燥温暖,像是马驹柔软的尾尖一阵阵的轻扫过他的鼻腔,睡眠痒得让人不愿挣脱。

 

列车在他醒来以后晃晃荡荡到了西陲。那是沙漠的傍晚,荒芜的戈壁被斜阳锁在最后的夕阴里,细细涂上一层黯淡的金色。他起身走下月台,风裹挟尘土而来,吹了他满头满脸稀碎金沙,他继续向前,抬眼就是写着走马镇的木牌坊。

 

他来到这里像带来久违的秋天。

 

明楼在牌坊下站了一会,身后列车长鸣已略显遥远,明楼要想些什么的时候习惯于把手背在身后,指缝间有些灰土酸涩的卡着,他大拇指上有新生的细碎伤口,细嫩的新肉隐隐生疼,他神色不改,眉目之间一片淡漠,目光穿过那片木牌坊,唇角有他固有的自在骄傲。明楼一身西装量身体裁,把他的身量显得挺拔强健,倒是有几分现代主义的出尘之姿。

 

走马镇不是热闹的要塞,流动人口也主要是由驿站和短暂停留的商帮组成,只是因商帮自中央大陆到西陲的往来而逐步形成生长的城镇。首府在这里建成唯一的火车站是五年前的事了,而五年后的今天也不过仅有每天早晚两班列车,晨五晚五,讲个不成文的对称。

 

在偏离心脏的部分,血液流动变得恣意慵懒。城镇的巡防系统形同虚设,守城巡回的士兵,在六点完成最后一班交接,镇门口的火堆也就升了起来,夜色要降临了。

 

明楼走到大街上尽头的面馆要了一碗阳春面。正是饭点,老板娘忙乎不过来,远客无人问津。木质台面上积攒了厚厚一层油腻,他静静的坐着,神色如常,西装革履,格格不入。在道上走的多了难免有几分不自觉地疑神疑鬼,进来的客人多看几眼也就是常事,耳目俱闭倒是更惹人好奇。

 

等面端上来,明楼也就从竹筒里凑一副木筷埋头吸面,葱油放多了,面嚼在嘴里蜡隔着油,滑到喉咙里味道才翻上来。他想起以前吃过的很难吃的面,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还是把留到最后的青菜吃掉了。清汤还是剩在画着福字的碗底,面条是一根都没剩,他饿极了。

 

过日子在那里都一样,从前明楼在首府,走马镇的人在走马镇,不过是做一席规定项目的菜。学习烹饪的过程也就是生活的过程,一回生二回熟,磕磕碰碰还是要过下去。好的厨子会有拿手的菜,起码是能勾住人的魂,留住人的心,那人就不走了。但有的人也就是凑合个饱,饱真是世上最低躲得要求了,黄土北风,皆可顶饱。

 

把日子过成解决生活所需的样子,就有了不甘,就要寄托,就有了酒有了醉,有了一切的喧闹纷扰。循环往复永不休止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芸芸呢?他的鞋蒙了层灰,要是口袋里有纸巾倒是能擦一擦。

 

他想,这不应该是需求的。

 

跑堂的很久没有来收拾桌子结账,明楼撸一撸袖子看了眼表。窗外面整个暗下来,面馆的灯也就愈发亮堂,桌子顶上的灯泡里面装的还是铜丝,熏得玻璃外壳发紫,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面巾纸,弯下身去擦鞋子。背抵着木桌的沿,嘈杂的人声暂时离他远去,鞋面侧面跟的侧面,明楼动作潦草轻率,力道用上去也就是干净了。

 

手上动作一滞,几乎是同时明楼就扣起食指抵住袖口里的短刀,下一秒蓄势要抽出,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把长柄伞顶住了木桌桌角,一双纯黑的皮鞋站定,皮鞋的主人在他对面坐下,西裤撩起一个弧度,露出踝关节凸起的脚踝。有人坐在了他对面的位子上,皮鞋光洁如新。

 

他还是细细得把皮鞋擦好,眼力卓绝的人可以看出,两双鞋是一模一样的,来自首府情报部门下属的制造司。那人拎着两双从外观上没有差别的皮鞋,站在制造司门口,凑过去还能闻到嘴里薄荷糖的气味,另一只手里是在明楼外出时将军下的命令,封面的标题是特别情报司司长心理评估报告,右下角印上响尾蛇的章纹,明楼的专属。他不会想到这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不过无碍。

 

明楼起身,对面的男人在吃一碗煲仔饭,牛腩线椒,辣的他额头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珠,眼睛湿润明亮,确实是27岁该有的样子,却又年轻得像荒岛宝藏,他冲明楼笑,仿佛他们是说好了要在这里碰面的,从鼻腔蔓延的酸涩锁住了明楼。他的明诚,他拥有他像拥有了世界财富。

 

掌柜的终于来买单了,明楼挥挥手,这位的一起买了。男人正好吃掉最后一口米饭,碗里剩下红红绿绿得线椒,他辣的嘴唇发紫。然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有纸巾吗?”他们阔别一年,天高海远,再见的时候,却不觉得什么能比全身上下找不到擦嘴的纸巾来得尴尬。

 

明楼摊手,他的手一放到桌面上,右手就被肉眼几乎是不可见的速度拷上手铐。他比去年更敏捷更强,他大约是知道明诚这一年在干些什么,新上任的将军重组特别情报司,明诚在九月的时候被秘密调查,随后恢复军衔,甚至升了一级,情报司少校。只不过不再是毒蛇副官。他比新闻里看起来瘦。

 

面馆过于嘈杂,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金属清脆的响声,明诚在下一秒就站起来挡住他们拷在一起的手,他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找钱,彬彬有礼道谢,明楼仍旧坐着,不着痕迹地把手铐缩进西装的袖管里,他的兄弟回过头,“我们走吧,哥哥。”

 

走出面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手被拷在一起。左拐进入小巷,前路无灯,人影幢幢砸在尘土地上,谁都是不愿意先出手的那一个。两人步伐一致,悠闲恍若舞步。明诚几乎是贴着墙根走在小巷里,今夜无云,弦月高悬正上空,清澈得不真实。明诚也觉得不真实,他用力得扯了下手铐,明楼的手就被他拉来扯去。

 

明诚停下来,狠狠地盯住他的哥哥,明楼在心里想他第一个问的问题会是什么,他想应该是你这一年去哪里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问题层出不穷,他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所有的可能问题,他都无法回答。

 

“你怎么这么邋遢。”明诚咬牙切齿,他们之间距离很近,明楼本来是跟在他后面,被一扯,就要贴到明诚身上。明楼没有忍住笑了一声。他把空出来的手,放在明诚的屁股上,西裤很薄,他的财富皆运于掌中。弹力,紧致,挺翘。明楼加点力道掐了一把,妈的。

 

“妈的。”明诚用力地打了他一拳,鼻黏膜撞破,明楼弯下腰,血顺着涌出来,整个脸都发麻生疼。明诚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他张开五指揪住明楼的头发把他脸拉到自己面前,毫不留情的亲上去,明楼感觉自己的血蹭了他一脸,但是没有闲心思想这些了。他给的疼,他给的爱,明楼都好好的收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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