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3]
3、妙龄童
“其实游戏厅挺有意思的，特别当你稍微有些动手能力。这样说可能会比较形象，你知道老虎机背后会有三个关键螺丝吗？拧松中间一个就可以把吐钱的概率降低。”
七月的热气都被吃进土里，从脚底心里把人的火气全都蒸腾成汗液，津津亮亮挂在鼻尖心上。方孟韦刚上大一，是明台的室友，也是他的朋友。明诚和明楼介绍方孟韦的时候措辞很小心，明楼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喔，谈朋友的朋友。明诚没有办法了。
“可是为什么要去游戏厅？是明先生开的？”方孟韦在人情方面有他的悟性在，可是有的时候又太过执着。明台和明诚讲过，方孟韦与他像，明诚原以为只是外形有几分相似，这孩子有被保护的很好的天真，也有天生的傲人锋芒，最重要的是倔，他对情感还是过于执着了。不像我呀。明诚觉得和小弟之间到底是有代沟了。
有雾的夜在这座山的无人问津的历史上一共没有几次。他们偏偏遇到了。南面背阴的矿质刚刚检测完，明楼打完电话就让明诚赶紧发动车子，山夜不久留。他们在拐过那个曾经千百次坦荡而过的山弯弯时，迎面来了一辆油罐车。
明诚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整个人都绷紧，手心被汗液濡湿，方向盘要在手里打滑。对面的车很明显控制不住速度了，远光灯打在他们脸上，眼里震荡出虚幻的黑晕。明诚低声咒骂了一句。明楼抓了抓明诚的手臂，“别慌，大哥在这。方向向右打吧，从侧面擦过去。”
右边？右边是峭壁嶙峋无生路，右边是粉骨碎身莫回首。明诚惊恐又愤怒得转头狠狠得瞪了眼，他几乎是咆哮着“你疯了吗？”时间好像被人故意拉得很稀薄很漫长，明楼没有继续讲话，他在片刻的沉默里注视着明诚，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的面庞，一半被远光灯照亮发红发烫，一半在荫翳里沉静呼吸。这个人，像是夜深千丈雪，簌簌飘落，火种藏于玄冰深处，在包容一切的静谧安详里，涌动绝望的爱与热切。他的畏惧他的惊慌，都是决绝的飞鸟，无迹可寻。
明诚突然信了。他重重的靠回座位上，松开油门再一踩到底，方向向右打，他热爱过的山石碎土从未如此清晰地在他心上刻下痕迹，他感到他们顺着山壁下坠，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五感被无限放大，他的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有铁锈气息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凸起的石块不断地震动他的座椅，他还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他想加缪撞到树上的时候会是怎么想的呢，终于证明自己的存在了吗？就没有像他现在这样贪生怕死软弱无力的求生欲吗？他不甘心，他死死的踩住油门。
明楼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在他打方向盘的手上，他的手心太过滚烫，像要灼伤他的内脏。明诚几乎要落下泪了，哥哥啊。
在短暂的几秒以后，明诚感到有什么东西垫了他们一下，他们好像再次“蹬”上了悬崖。前面什么也看不清，碎石子不断被轮胎碾压发出怪异的声响，耳边一片嘈杂。明诚猛地加大踩油门的力度，还好他没有放弃。他们被“蹬”回了路上。确定四个轮胎都平稳的落在地上的时候明诚像要虚脱一般靠在椅背上。明诚想幸好是晚上，不然他的脸绝对比钛还白。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他的手，年长一些的男人沉沉的呼了口气。他们好像都丢失了做出表情的力气。
“我怕了。”明楼转过头十分认真的看着明诚。光芒和色彩又回到这个男人的眼里，但怕是真的怕了。
明诚听他这么说有些诧异，他捉摸不透明楼的真实想法，不过当时明楼确实是超乎常理的镇定，他是不畏惧死亡的。明诚没有力气想的太多，他艰难的吞咽口口水，“我也怕。”
在日后的年月里，明诚常常会感到后悔，弄清明楼的恐惧因何而起竟然千回百转的走了这么多弯路。还好，柳暗花明最后还是把自己留在了他心里。
油罐车停在他们前面，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下车，找砖头，虽然是文明社会，可是遇到欠揍的人实在是很想把他打一顿泄愤。明楼抢先一步拉开油罐车驾驶座的车门，里面身形魁梧的男人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控制不住的哭泣。明诚拉了拉大哥的衣角，“走吧走吧，回去喝点吃的。”
他们临走前拿手机的灯看了看悬崖底下到底是什么，是一棵老树，树冠部分已经整个折断，但是救了他们。两个人久久的讲不出话了，大难不死，真的大难不死。
“捡回一条命，从此放肆活着。”明诚叫了一杯蔓越莓汽水，从喉咙冰到脚尖。方孟韦还陷在他讲的事情里，整个人都懵了，半响才答话“要我我也打人了！”
他们的游戏厅开的红火，也算是应正后半句，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