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

〈楼诚/伪装者〉新年第一炮





郭骑云收到王天风的密电到了上海是小年夜了,他那些新政府的特别通行证一路过了外白渡桥,搭头班电车去了租界百福里。街上热闹,喜气从灰白的租界星星点点得煽起来,一年也就这么几天了。来往的人大包小包拎着同店家讲价,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贱,也是要把年红火活下去。


下了场小雪后,冬阳高照。再昏黑的日头,放在这样的光景下也能从泥里透出明珠似的亮光。郭骑云从东北来,王天风派他去接一批黑火,趁着春节人多且杂,日本人对鞭炮和焰火的控制也容易松懈。最后一份指令从湖南传到黑龙江的时候,郭骑云混在漠河边上的鱼户里连夜摸到哈尔滨,再搭新政府的专机转回上海,貂皮脱下来,脸上的冻痕还没褪干净。他拿到新的身份,永安照相馆老板,身上带着股洗片水的气味。


他的西装合身,在上海夜里的冷风里还是冷。不过郭骑云年轻,火气足,手心都是热的。他到了上海发现与军统上海情报站失联了,他往过去旧的电台连拍几封电报,却是石沉大海。他们与毒蛇向来不对付,这次接黑火的事那边应该是知道,郭骑云不能再往王天风那里发,他按点到了万福里裁缝铺。


隔壁焰火铺子,开在羊肉馆和裁缝铺之间,老板也是老面孔,头发花白的老头,裹一身深褐色棉袄,肩膀开了线往外冒棉絮。新政府特批的焰火许可证摆在了摊头最显眼的地方,盖了大红章,下边日本人签了字,经过的宪兵巡逻队瞄一眼证也就走了。郭骑云要接的火包在一扎炮仗里,强力黑火药密度和强度都比白火药强得多,这批火药看起来微不足道,但这时的郭骑云还不会知道,这是死间的前奏。


现在是下午三点,裁缝铺人进人出,大多是大户人家的老妈子,或是些养小老婆的新贵挑个机会献殷勤,大年夜要回家,不能两头着火。郭骑云戴了副木框眼镜,他一张脸宽又方正,身材魁梧,与眼镜不是很和。他进了裁缝店,伙计穿了从巴黎传过来的西装样式,很是新颖精神,二十多的小伙子机灵劲儿可以从头顶窜出来。


裁缝铺里外两间很大,今天来拉布裁衣的人也多,伙计顾不上他。他先往左边看左边是男装,他插着裤兜翻了一圈,花呢子丝光棉手里转了一圈,忍不住走到右边卖女装的那块,打头里是仿真的模特身上穿了新春的料子,花绿灿光呛一起的颜色,墨绿包边亮蓝盘口,看着活泼又艳丽,叉开到大腿。


郭骑云忍不住伸手到左腕,那块他日夜带着的瑞士手表,一直在他心里边小心仔细的护着。那件旗袍就像根柔软妖娆的芦苇,把他心里那些硬生生压下去的情思遐想都挠了出来,一阵阵发痒,还挠也挠不得。


伙计凑过来对他说“先生,您是看上这身旗袍了?这是苏州过来的料子,染法也是按着法国做的布,打版裁剪缝制都是我们大师傅亲自做,您看您要不来一套?”


郭骑云心里一动,旋即又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脸上明显有犹豫的神情,伙计见他动心,又加紧把店铺和衣服都吹了一遍,郭骑云嘴里不说话,手是越攥越紧。

柜台上本来围满了人,里间是量尺寸裁布料的地方,更是人声嘈杂,郭骑云隐隐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打发走伙计又来回转了一刻钟,直到伙计口中的大师傅从柜台后面的里间走出来,来送最后一位客人。


“您慢走,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也得回家过年啊,明天就关门了。”


出来的人笑语盈盈,送客出门,身上米色花昵西装背心收出宽肩窄腰,收腿西装裤更深些,他的白衬衫长袖翻到半臂,里屋暖气足得很,而外堂还时不时有风穿过,他毫不在意,手臂上青筋凸起,条形肌肉交错。


大师傅转过来正对着他,脖子里还搭着皮软尺,五官正派轩昂,气宇间的拔尘之气毫不掩饰。郭骑云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后也不自然的笑了“老板,今天生意真好。”对面的大师傅抬手掩饰笑意,“熟客,熟客。”


他们是旧相识了。算得上半个同期生,同僚,国民党特别情报科少校,明诚。


郭骑云一直留意着门口鞭炮摊的动静。挂着新政府牌照的车停在门口,一个身型厚重的中年男人从后座下车,角度错开,郭骑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见打理得纹丝不乱的后脑。


那人穿一身灰色长大衣,本身不算是瘦的身形衬得硬挺气派,围深灰色围巾,步伐稳健,戴一双黑皮手套,身上有江海之气。郭骑云要动身向外走,明诚挡在他身侧,按住他藏裤兜里的手,郭骑云比他高点,两个人眼对眼,看不到一起去,手上的力道也不愿意让一两分。明诚把软尺从脖子里扯出来,对伙计喝一声,关门。


门外的人直接走向了鞭炮摊,前座的司机跑下来走在前面问老头子买炮仗,那人站在车前面,站定了回过头来看这边,郭骑云早觉得奇怪,现在算明白了,这两兄弟在这里等着劫他,那顶头来让他先去裁缝铺交接的电报就是假的。


郭骑云打不过明诚,手上也欠了力道,整个人都颓下去,明诚松了手万无一失的笑容又回到脸上,从里到外都让人讨厌,这个健壮的汉子颓了下去,许是过年的气氛让他失了气势,快要过年了,这真是太平不得。


“这身旗袍就送你了,按你之前来的尺寸做的,新年快乐。”


这人向来笑里藏刀,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郭骑云接过包的四四方方的纸盒,细细闻还有玫瑰花香,他想起来柳依依排练的时候唱歌,唱到一半习惯性的摸领口的盘扣,紫玉镯子在手腕上晃荡晃荡,回眸一笑百媚生,鬼使神差就还是收下了。明诚若有似无的嗤笑一声,退回柜台拿上靛蓝的大衣,戴好黑色的皮手套,往门口走,步伐飞快。郭骑云本来想道声谢,这谢谢,被明诚扔空气里,头也不回。


伙计把大门锁上领郭骑云走了后门,他回望一眼,明诚锁好门。他那个哥哥就背着手等他,脸上笑的春风化雨,车的后备箱里整整一箱黑火药,当真是春风化雨。


“王天风又栽一程。”明诚给了司机压岁钱打发他提前下班就一屁股坐进驾驶座,明楼享受了为他开的门,又坐会他的老位子,嘴角还是带笑。


“他要来上海了,先将他一军,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明诚附和着笑了一声,两个人也不在说话了。天色降下来,街边上从第一声炮竹响起来就开始打响了这个一年里最特殊的夜晚,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们后备箱里的黑火,就是今年最响的第一炮。


十里洋场到了夜里才会醒过来,百乐门的大灯一亮起来,黄包车夫也开始跑动,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得展开,言笑晏晏,逢场作戏皆在觥筹之间,这个夜晚好像没什么不同。


车渐渐驶离市区,嚷嚷扰扰的声响被甩在车尾,明诚抬头从后视镜里看明楼,车窗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神情多了几分柔和,他与明诚对视,眼里似有水波淼淼,他久违的温柔回来了。明诚想起彼得堡的白夜,他在中国历年的除夕突然病倒了,窗外雪不停,他发烧到40度意识模糊,躺在床上犹如悬浮于半空,在伏龙芝留学的同期生匆忙跑进他的宿舍,身上一身雪气,带来的却是春天的消息,他在经历了23个月的淬炼以后,终于要在春天回到明楼身边,日子定了下来。他迷迷糊糊睡到了明年,脑海里只有最不合时宜的诗句。


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驼白练到安西。


他们回国一年,不见安西,却有希望,泥潭里来去自如,回到家却要带着虔诚,明楼不奢望能有善终,只是想着一年一年的,气象翻新,早些岁岁长安。


“快些吧,大姐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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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给您拜年了!文不好吃!来年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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