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欢

历历万乡

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新开一些短篇集合，题目来自一首歌，觉得有些适合他们两个人就拿来用。马上就要七夕了，祝大家七夕快乐~七夕我要去过节所以这几天多更点，七夕就不更了~

L‘inverno-II 冬二乐章

平安夜前一个礼拜，明诚开始参加法国大使馆和一些华侨富商开的派对和酒会，每天折腾到凌晨才回家。猫着腰拎着鞋子的影子，总会被突然亮起的吊灯理所应当的捉住。然后是挂着雪珠的嘴唇和被故意用力扯松的领带。同事曾经对明诚的手表从左手换到右手戴表示疑惑，明诚笑了笑，把衬衫的袖子再往拉一些，“我是左撇子，这几天要写的东西多了不太方便。”

明楼很早就从学校放假回家，打算写完一篇九月份因参加布鲁塞尔的会议落下的论文，差一个收尾，而过去了三个月，时过境迁，有的时间点过了，心态、心力、思维，都不会再重复过去的状态。

人的一生都好像是在不断地参与和遇见，参与一切不得不，一切必须，一切不可逃。遇见，遇见带有玄妙色彩的东西，爱情，灵感，不可抗拒的失去。就好像不断地行走在没有尽头的玻璃长廊，四面都是镜子，看见的只有自己，突然，镜子上就会停留神的羽毛，然后你就走到了尽头。

明楼的尽头是什么呢，汪曼春樱粉的嘴唇和笔直的长发，明诚花团锦簇里干净的白色衣领和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鼻音，明台开在耳边落在心口的枪声和开往北平的夜班列车上的哭喊，明镜深紫色旗袍右胸上的金色胸花和抱着一抔土的骨灰盒与三十年前如出一辙的背影。明楼从来是抗拒悲观的想法，而他还是放任这些悲伤在他的白发里慢慢生长。

欧洲的形势风云莫测，明楼现在所想也与三个月前发生了些许变化，他试着加入些新的想法，不知不觉快在家里闷了两个礼拜，除了去图书馆就是呆在书房。他梳理了一遍今年看过的书和写过的文章。一个结尾，收了一个礼拜多点，算是快的。

明诚在大使馆做一个办公室主任，工作清闲，平日里每周工作四天，工作时间也就四个小时。留在巴黎的华人都说使馆效率太低，气的骂娘。迫近圣诞，事情积压要件件清理，竟是罕见的留在办公室加班。说是加班，也就是到五点。应酬才是要命的事。明主任压了压额角。

夜里面，巴黎开始飘起絮状的小雪。到后半夜如果气温够低，可以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牛筋底的皮靴踩在上面会发出细碎的轻响。明诚不习惯有司机送他回家。他就踩着厚重的牛皮靴子稳稳地穿行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身上没什么酒味和烟味，只有混杂的男士女士香水和巴黎带着煤炭微焦气味和苔藓生冷腥味的空气。

这座哥特式的教堂就在圣母院隔壁一个街区。有一位圣人长老的水晶棺椁，有一部分本地的虔诚基督徒会选择来这里做礼拜或是亲吻长老的棺椁，靠近他诉说自己的愿望，圣歌声是每天都不停的。

明诚绕进教堂，坐在木制长椅上，摘下了皮手套。他的左侧排队亲吻棺椁的队伍排到了门口，有带着头巾的中年女子给他宣传圣经的小册子，夹着一页手写的福音书片段，每份都一样没什么稀奇的。明诚看了一眼随意的夹在公文包的夹层里，他的信仰不在于此。他继续坐了一会，与身边涂着玫瑰色口红的白人老太太微微点头致意。低头看表，指针走到十一点半。

整整过了十四分钟，明诚从侧门退出教堂。还有十六分钟就是再一次钟响的时候。穿着黑色风衣的影子闪进黑暗里，旁边是一片居民区，明诚卷起舌头含糊不清的用拉丁口音在巷子里大吵大闹，有什么人从他身边窜过，他作势跌倒在墙角下，碰翻了废弃的酒钢，大衣下摆沾上污水，明诚粗着嗓子吼着不堪入耳的话，旁边楼上传来了尖锐的女声和低沉的男声的交谈。明诚狠狠的把剩余的酒坛全部踢翻，瓷器应声而碎，不远处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传出模糊的枪声。明诚最后喊了句脏话啐了一声，就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子。

共产国际内部的纳粹间谍，今天被暗杀。明诚给法共行动组提供了枪支和掩护。那个发圣经宣传册的中年女子是他的素描老师。在索邦期间，明诚参加过这位老师组织的地下读书会，幽暗的油灯，花纹繁复的墙纸和只有零星火光的壁炉。第二次读书会，不再她家举行，换了很多场所，最后黯然取消。周末过后，明诚再去上课，素描课已经换了人。

从一个目光灼热的少年，到可以无畏倒在雪地不怕满身污垢的青年，明诚的双眼在无数虚伪和欲望里淬炼成金石。

他没有回到教堂而是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大衣卷了卷扔在了半路的垃圾桶里，风雪让明诚开始奔跑。教堂的钟声响起，他踏着钟声回到了明楼的公寓。头顶还在微微冒热气。

公寓的灯亮着，暖气开得很足。明楼开始着手准备两个人去瑞士度假的行李。明诚掏出钥匙颤巍巍地开门，西装外套将近湿透。明楼没从房间里出来，餐桌上有杯红茶，明诚脱下皮手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正好用来暖手，不会太烫不会太凉。

明诚脱掉外套捧着红茶一饮而尽，明楼的声音终于从房间里传过来:“还不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