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

【黄赵】莉莉玛莲

大年龄差,BE预警。
送给,晴晴,祝学业有成,争取在十二点前睡觉。




他早上四点就醒了。

阁楼开着窗却没有风,巴黎的仲夏海浪一样灌进来,然后就是寂静无人的周日清晨。意识随着视力一阵一阵清晰混着模糊苏醒,黄志雄无意识得咬了下牙齿,还算坚硬,不过自己的那部分也就是一半一半了。

他混沌得想着,长达半个世纪的生命,从27岁开始就一塌糊涂,后面三十年都虚耗在和意识得魔鬼斗争,属于自己掌控的时间,算起来也就正好抵上半副残存的真牙。而这些渐渐疲软的齿,要在剩下的岁月里一颗一颗被消耗。

黄志雄从四十岁开始不去想意义,他坦然接受着每一个重复的早晨,想像着自己走在一条平静的笔直的去向终点的路。他经历过许多岔路口,所以坚定又确信,这一次是条捷径。

不过死到底是不必急于求成的。

他在床上躺到六点,然后起床洗漱,往蛋形盒子里装上一颗新的硝酸甘油。工艺品十分精致小巧,蓝玛瑙包着紫金的雕纹,底部还刻着卡捷琳娜二世的名字。赵启平在去年圣诞节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他用来与之交换的是当雇佣兵的时候买的一块陀飞轮手表。

年轻的医生抬起眼深深望了他一会,最后伸开手臂抱了抱他的肩膀。黄志雄伸手反抱医生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皱纹密布,青筋遒劲缠绕的手背,他想,衰老在一起灿烂又蓬勃的情与爱面前是多么丑陋的酷刑。他就像一棵老去的桦树,长在赵启平的窗外,春天不再飞絮,叶片稀少蜡黄,心里长满年轮,陷于泥土的根无处安放,而只要这位年轻人,从窗里探出身体,他就又能在没有闪电的夜晚睡去,睡在妄图拥有这位年轻人的梦境里。

他是这样的年轻,新月一般的眼,嵌着坦荡的黑,就像生长在耶稣手里的黄玫瑰,慈悲得降临于世界,而黄志雄知道,他不是为了拯救谁。

黄志雄第一次看见赵启平的时候,是在圣保罗修道院的后门。他和一个年轻的白人女孩发生了争执,两个人的声音很大,吸引了一部分警告意味的目光。白人女孩愤怒的把黄玫瑰摔到东方男孩的怀里,用法语低声咒骂然后把他推到这寂寥无人的后门里,决然离去。

他那个时候还不曾认识赵启平,只当是看见了失礼又倒霉的年轻男孩。年轻人的事已经离他过于遥远,距离他上一次被一个女孩丢了满怀的鲜花,还不如他离肾衰竭肝衰竭来的近。

来自东方的男孩高大挺拔,有一双混黑幽深的眼,像广场上卓尔不群的黑鸽,那多情的唇,是不是也像鸽子一样在不同的女孩身边栖息呢?黄志雄意识到对年轻人的荒唐行径作出猜测是愚蠢且无意义的。他紧了紧深秋的衣领,打算像过去几百个想死的礼拜日早晨一样,从修道院后门离去。梧桐叶积累了很厚一层,踩在上面如行走在云端,绵软清脆。

世界上可能会有几百个圣保罗修道院,而只会有一个东方男孩被女孩甩了一身的玫瑰花瓣。这一缕意识很轻很渺小,导致他的主人也毫不在意,像雨珠划过玻璃一般水痕都未留下。

他第二次见到赵启平是因为邻居紫罗兰太太心脏病突发,他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并帮忙把这个可怜的瘦小女人抬上救护车。那是一个下午,南法的阳光照到泡在消毒水气味的下午,把赵启平胸口的挂牌晃出点虚幻的光,繁体中文写了赵启平三个字,外加他的中文拼音。是音律上简洁且明快的名字。黄志雄一眼认出了黑鸽子,他觉得这是对自己记忆力的一种肯定。

赵启平趴在平床上给老太太做心肺复苏,旁边的护士拉着黄志雄填了一堆表格,然后一个头发花白的医生走过来询问情况,紫罗兰恢复了微弱的心跳,护士给她上了呼吸机然后平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赵启平出了一身汗,脖子里一层湿。他接过黄志雄填的表格再核对,一边在上面写点什么。

打了三个电话给紫罗兰太太的儿子,边听电话里的忙音,黄志雄看见了那一双手。如果有什么样的手可以够资格解开西西弗斯的枷锁,那么就是这一双手了。他从身体的深处燃起从未有过的热,就算是与过去的妻子相处也未曾有过的焦灼炙烤着他,他又一次打开了去向世界的门,他的血液他的肢体都叫嚣着,想要伸出那根本不存在的触角,想要触碰,想要与眼前的年轻人建立一切的联系,哪怕是他的一眼。

所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邀请说出口。他为自己的年纪感到内疚和羞耻,却又殷切得盼望着。接近美好是人的本能,而他又是如此倾慕那年轻与英俊,

“你敢相信第一次拒绝你的时候真的是因为加班。”
“不得不说其实你真是挺有魅力的,里昂先生。”

赵启平第一次来他的花店带走了几盆多肉,他带来了一瓶红酒,黄志雄坚持不收买花钱,赵启平就留下来做了顿中餐。黄志雄自己也会做菜,可前几年精神摧残太过严重,酗酒带来的后遗症作用在舌头上,他就不再自己做饭。黄志雄在心里选了很多遍如果被问起原因应该怎么回答。可是赵启平没有问,他发现赵启平,其实非常温柔。他料理鱼的样子,和在手术台的样子其实是类同的,有条不紊,不厌其烦。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在一个雨天。赵启平撑了一把旧的红雨伞,伞尖留下的水渍,在黄志雄碗柜前的木质地板上,留了三天。

黄志雄不太喜欢说话,一开口就显得啰嗦,干脆缄默。大部分时间是赵启平在说,他作出必要的迎合,赵启平讲到感兴趣的东西语速会变快,他喜欢萨特和波伏娃,也喜欢德沃克夏。赵启平很让人舒服,这种舒服在于,他懂得把真诚完全的显露出来,这让他的主导型人格变得可爱。不知道为什么,黄志雄想起了过去养过的金鱼,愉快的时候会剧烈的摆动半透明的金色尾翼。

如果他是一条金鱼,他也会开心的大摇尾巴。赵启平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再见里昂先生。希望下次还能和你一起吃饭。”

赵启平说他有可爱的皱纹,像红酒的香,要不用晃也芬芳。黄志雄很快乐,他的快乐是轻盈且事出无因的。天下事出无因的东西太多了,他从前对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惶恐,但他现在欣然接受。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他去山区的修道院住过一周,他对神父说他是一个一文不值的人。

现在他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羞耻,他的那些曾经跌宕起伏又不值得一提的年岁,现在变成了馈赠。他对赵启平说,他一直在拉丁十二区开花点,离过婚,然后独居到57岁。语气诚恳到,他自己变成更愿意去相信的那一个人。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赵启平笑了,他捏住黄志雄的手腕。在指腹上微微用力,黄志雄错觉自己脉搏变快,他只觉得这狡黠的笑太过迷人。

“那你?可以吗?”

“当然。”

黄志雄过去不相信笑容可以传染,现在终于是信了。他挣开赵启平的手,把剩下的红酒喝光。他没有告诉赵启平自己戒酒很久,而是把浑身的滚烫怪罪给酒精。一种猛烈又辛辣的兴奋袭击了他,他感到自己正不受控制得向悬崖下看去。

然后一切就磕磕绊绊继续着,赵启平变成花店的常客,他甚至带来了一些医院的生意。黄志雄比以前忙碌了很多,他的大部分时间被占满,人却觉得充实。赵启平习惯于叫他里昂,他说他很喜欢娜塔丽波特曼,黄志雄会一点点吉塔,有时在雨夜,赵启平会留宿,黄志雄只会弹一首莉莉玛莲。

如果我去了战场,那么谁会在路灯下与站在一起呢?莉莉玛莲。

赵启平对黄志雄一无所知。

一个干燥的秋夜,街尽头的修道院起了大火,黄志雄和赵启平只穿了睡袍就跑到街边,穿荧光背心的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消防车开进浓烟里。黄志雄在最后的硝烟里,意识到其实他是自私的。谁都不能靠爱情来治病,他是没有痊愈的病人,赵启平不应该是一味药。

生命与时间在修道院的钟声里,一下下敲击在黄志雄的心上,他感到痛苦与不舍,那些刚燃起的希望的火烛,被他亲手熄灭,而罪魁祸首只是站在一缕青烟里,仿佛他从未开枪。

在那个夜晚,黄志雄最后一次弹莉莉玛莲,他告诉赵启平,他曾经是一名雇佣兵,在伊拉克失手杀死自己的队友后患上ptsd,现在仍然在应对酗酒产生的后遗症。他说,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不管是那颗子弹还是现在。赵启平看到过很多种悲伤,那些悲伤就像泪水结成的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而黄志雄的悲伤,是一间被海水灌满的房间。他拍了拍,黄志雄的后背,像安慰一个孩子。

人的过去并不重要。赵启平觉得自己这句话幼稚且惨白,他自己稀薄的经历决定了他根本无法理解黄志雄的前半生。黄志雄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多么渴望赵启平可以,哪怕仅仅是一点点,一点点懂得他。

而梦结束了。黄志雄把那柄跳蚤市场上买来的吉他放在碗柜下的地板上,无人知晓,哪里曾经留下一把红伞的雨渍。黄志雄仍然是个年老且寡言的东方男人,在拉丁十二区开一家花店,卖黄玫瑰和薰衣草。流浪的画家画过他侍弄鲜花的剪影,就像在迎接生命的同时,静静得等待着死亡。

他最终没有告诉赵启平他梦幻一般的辛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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