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

埋骨之地




明楼从前戏言,死了要把两个人的骨灰放一起撒在苏州河里,冬日不冻,缠绵流入春天。明诚岁数一轮一轮的加,耳根渐软,很是听不得这样的话,“好话没得讲了硬要添不痛快啊?”人倒是没变,一把骨头越来越硬。

做哥哥的也只好笑。明楼精明一辈子,老来笑里却带着憨气,一张皮都跟着细长的眉眼皱起来,唇角还是落一片柔和春水。明诚说他是老赖皮,明楼要捉住他的手打断他手头的活机赖上一赖。他的记忆力衰退的厉害,眼睛也越来越不行,抓人抓物只剩重叠交错的模糊光景,头脑昏聩,芝麻细小的事情来来回回重放多次,终究还是一个老字。

人要老了不服都不行,身体抽走了你的力量你的快活你的念想,给你剩个空壳子,内外腐朽,任你数那杂草丛生。什么东西都要变成了回忆才是最好的,毕竟切切实实发生过,伸手过去也是摸得到残温,又不想将要或正要发生是那般剧烈滚烫,明楼的记忆经过几年蚕食,抽丝剥茧拔不出什么核心高度的东西,那些经过激烈斗争和反抗的事实,最终尘埃落定,变成几帧无限放大的画面。

痛苦焦灼,撕心裂肺,都确确实实存在过,不过也都过去了。他挣扎着迈入了老年,从幸运的前半生走进幸运的后半生。他有绽放过的黄玫瑰,停止走动的钟表,远去而杳无音信的信鸽,碎掉的玉镯,和永远会完整又强大的国家。苦难是不值得一提的,只要有情感贯串他的一生。

一切都要归于情感。

明诚忙完了手头的一切,他每天都要有无数件事情干,亲力亲为,尽善尽美。他养名贵的鸟,尾羽斑斓明亮,每天定时定量换水换吃食,收集它掉落的羽毛,小心翼翼粘起来。明诚的爱好是养鸟养猫养花侍弄一切待侍弄的,明楼的爱好是观察一切待观察的,主要是看明诚。他泡在枪与纸笔中大半生,觉得前半生是浪费了这一双眼。

“大哥你要长命百岁,虽然没有儿孙满堂,但永远不会孤独无依。”
“不说一百,少说也得八十。要什么儿孙,有你一个就够烦人的了,”

他们的房子就住在苏州河边上,夏日里潮气带着水草一阵阵漫过窗沿,挠人心底。窗枢上缘挂着明诚的宝贝雀儿,窗枢下缘探着明楼一双温润的眼。

他带着吴钩走了几十年快要走到头,谈不上五十洲,该实现的都实现,该失去的也都失去。明诚是他生命里,长久而横亘一切的意外,他解构自己千万次,唯独无法剖析明诚。他对明诚的一丝一理都洞察明晰,可是无法将他与自己割离,这是明楼永远的局限与死角。

如果说他还要有什么念想,大约是终要埋在明诚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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