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

【楼诚】长大了

长大了

 

 

“阿诚不想去学校吗?”明楼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偏黄的,软软的垂在头皮上。明楼想要让蔡妈妈去打点芝麻核桃粉了。

 

 

明诚摇了摇头,本来是不难过的,被明楼察觉了自己的小心思倒是有点鼻子酸了。原来教书的先生是留洋回来的,不知道是怎么和明楼认识的。高挑瘦削,穿着灰扑扑的西装,永远是不合身的,裤子短一截,袖子长一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只是头发快要灰白。先生是不留在明家吃饭的,每次下课脚步都是飞快地。大哥对这位先生的家世细节是要关起门和姐姐悄悄谈的,明诚和明台把耳朵贴着地伸到门缝都听不见。

 

 

先生不教国文,教数理化和法语。明诚发不好r的音,他也笑眯眯的说,等你大哥回来,让他带着你多练。先生喜欢笑,而他笑起来更加看老一些,明诚觉得他很亲近,好像他们身上都有一样的东西。

 

 

大哥回来是要取笑他的,一般是“这种小事,你们老师还要麻烦我,来,把老师给你写的课文多背几遍,我听听这个师父行不行。”大哥是亲近的,得意的,骄傲的。明诚背到一半忍不住要笑。大哥也是很亲近的,他们都有一样的东西。他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这种奇妙的默契很明晰。

 

 

明诚心里还是不服气的,他不能给先生丢脸,大哥真不害羞。明诚没有给明楼纠正他发音的机会。

 

 

先生越来越瘦,面色也看起来苍白。明镜想着法子多给他些衣服或是食物,要么留他吃饭。他都怕了这些,每次逃都来不及,只收阿诚的基本学费。阿诚替先生惋惜,也气恼他不留在家里吃饭,吃多点咳嗽就少点了!

 

 

没有等明镜留住先生吃顿饭,先生就不来了。明楼没有告诉他理由,只说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来了,以后我们要去学校上学了。正好明台也要准备上小学。你们都去学校吧,省得大姐还要担心你们在家里。

 

 

明诚乖巧的应了声,心里还是很失落。那个大门不会再有冒着大雨赶过来的影子敲开了。一把黄布油纸伞是遮不了大雨的,先生站在门口的石阶上等裤脚管和发梢的水干干,背脊挺得很直,眼睛乌黑发亮。明诚穿着拖鞋从二楼的窗边跑下来,递给先生一块干净的布头。先生弯下腰和他平视,抱歉,雨太大了。

 

 

不关紧的,我去学校还是会记得先生的。明诚默默地望了眼木制的厚重大门。跑去拿明镜手里的校服。他后悔最后一次课没有送送先生。

 

 

最后他还是去教会学校报道了,明镜的意思是高中就送他跟着明楼去法国。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是他变成一个天生不知道畏惧的人,他的背脊很直,目光平静,自然而然的站在哥哥的身边。打着端正的蝴蝶结,方格纹的吊带短裤,膝盖以下的羊毛中筒袜,明楼要帮他穿小皮鞋,他抢先一步躲掉,自己穿好了。

 

 

明楼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长大了。”

 

 

明诚小时候还不懂长大了意味着什么,后来才知道,大概是对每一场送别都熟稔于心,对每一次启程都了如指掌吧。甚至有一种残酷,有能力去接受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日本人的枪炮打到了家门口,战乱人无根,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先生。直到两年以后,大哥和汪曼春的事情被大姐发现。他要提早一年进入巴黎的高中念书。走之前的晚上,鬼使神差的他跑到学校里带他们去做礼拜的教堂。

 

 

教会学校的教条严厉到不近人情,法文教学辅以拉丁语。老师都是租界的传教士或是医生。外籍学生多,中国学生少。少数的中国学生里,要么是庸懦无能之人,要么是心不在此的纨绔子弟。明诚个性平和,与谁的关系都好,法语出色,在法国人里也吃得开。就是看不惯那个教务主任轻视中国人。每次礼拜,总要阴阳怪气的指责一通他们中国学生。这些嚣张的洋人是不怕家长来的,好像租界真的是他们的地盘一样。

 

 

彼时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做礼拜和唱圣歌,上帝会宽宥中国人么?嗬,去和那个秃头外国佬打一架!老师语气不善的把明楼请到教堂,明诚眼角挂伤,中筒袜扯到脚踝,立在墙角里,脸上是与幼稚轮廓不符的桀骜凌厉。明楼还没有来,那个秃头的教务主任要明诚去向神父忏悔,“有什么好忏悔的,你们的上帝,你们的上帝管不了中国人。”明诚用中文高声喊出来,眼看着秃头的教鞭就要落下来。有人用法语制止了他。

 

 

“这里是教堂,先生在这里打人怕是不妥的。”然后是穿着修士袍的中国人从圣象壁旁的侧门走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道门里什么时候出现的,站了多久。明诚一眼就认出他来,是先生。他的面色黑了一些,体格还是很高瘦,精神比当年在明家好了许多。明诚很激动,挣扎着要走出角落,旁边的几个教师凑上去要拉住他。

 

 

从小到大明诚从来没有怕过挨打。骨血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意志是从来都会在身体里支撑他的。五岁的时候他从家里被救出来,最感谢的是大哥大姐,也是他自己。明楼说,你要感谢自己熬到了那个时候。这种意志一直没变。

 

 

先生最后还是在明楼来之前和学校的教员沟通好,陪他在教堂里等明楼。明诚沉默着看他,心里疑惑搭成堡垒。许多疑问将要脱口而出,最后他还是一言不发。先生还是温和又亲近的样子,与明诚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没有亲昵的动作,也不尴尬生分,就像是距离舒适的老朋友。明诚长高了许多,已经到先生的肩膀,他们是平等的。

 

 

“好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快跟你的大哥回家吧。”

 

 

教堂的大门被气势汹汹的打开,明楼走的很急,他冲进来看明诚的伤,从头到脚用手凌乱的揉,鼻尖挂着油亮的小汗珠。明诚去躲他的手,一边轻声抽气。那么意气风发的人,现在挂着憔悴的眼袋。明诚用余光偷瞄明楼,心里还是不忍。明楼没有问他原委,他和先生对视了一眼,也是默默无语。明诚更加生气了,撇过头不去看明楼。大哥一直都知道。

 

 

明楼弯下腰把他的中筒袜拉好,搂了搂他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要去巴黎了,和老师说再会。”明诚喉咙有些发紧,他一直被愤怒和震惊支配,现在却有更为不舍的复杂情感。眼眶有些胀热。这一场告别用了漫长的三年。到此刻才是真正的告别。还会再会吗?巴黎,多远的地方啊。老师会在哪里,老师全身都是谜团,谜团是更远的地方。

 

 

“再会。”

 

 

明诚最后是跟着大哥回去了,夕阳走在他们前面,金辉斜洒,两个影子的长度快要比肩但仍有距离,只是明楼的手一直没从阿诚的肩膀上撤回去。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竟然都没有提起在学校里打架的事。明镜问起阿诚眼角是怎么了,明诚这才回过神来,摔了一跤,不关事的。明楼无端又被明镜责骂一顿,阿诚心里不好受,又不想和大哥这么快和好,晚上炖了雪莲汤摆在书房门口,敲敲门飞也似地跑上二楼趴在楼梯口偷看。

 

 

多年以后,明诚也成了全身都是谜团的人。时间太过兵荒马乱,他们要跑的比时间快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刨根究底。过去的人和事,最好是模模糊糊的记在心里,说的太开只会徒增烦恼。明楼说,你现在不问为什么了,就是说明长大了。

 

 

确实,有的事情过了几年再看就会清晰明朗很多。明诚不去问为什么,不去问然后呢,是给自己一个宽慰。不知道坏的结局总是会有个念想。

 

 

 

想了下,其实除了爱情,手足之情,师生之情,友情,也是饱满的话题哦。好了不再为我想看阿诚哥穿中筒袜找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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